筹笔驿①
李商隐
猿鸟犹疑畏简书②，风云常为护储胥③。
徒令上将挥神笔④，终见降王走传车⑤。
管乐有才真不忝⑥，关张无命欲何如⑦。
他年锦里经祠庙⑧，梁父吟成恨有余⑨。
【注释】
①宜宗大中九年（八五五），商隐随西川节度使柳仲郢还朝，途经利州绵谷（今四川广元）之筹笔驿作此诗。筹笔驿，三国时孔明伐魏，驻驿于此筹画军事而得名。②畏简书：畏惧孔明的军用文书。古人写字于竹简上，称简书。《诗·小雅·出车》：“岂不怀归，畏此简书。”③储胥：藩篱一类营塞防护物。《汉书·扬雄传》：“木雍枪累，以为储胥。”④徒令：空使。上将：指孔明。⑤降王：魏景元四年（二六三）邓艾灭蜀，刘禅出降，举家迁洛阳。传车：驿车。⑥“管乐”句：孔明隐居南阳时，常以齐相管仲，燕将乐毅自比。忝，愧羞之意。⑦“关张”句：谓关羽、张飞死后，孔明独撑危局，已莫可如何。无命，命分不佳。⑧他年：此指往年，大中五年商隐随柳仲郢入西川推狱，曾谒成都锦里武候祠，有《武侯庙古柏》诗。锦里：在成都城南。⑨“梁父”句：《三国志·蜀志·诸葛亮传》：“亮躬耕陇亩，好为《梁父吟》。”参杜甫《登楼》诗注。
【语译】
你威严的军令，至今还使游鱼飞鸟犹疑不敢近；那满天的风云啊，六百年来还将你的营寨护卫。你空有神笔挥帷幄，可奈何后主庸碌，终于降敌登上了洛阳车。你自比管仲与乐毅，高才盖世可无愧；你独撑危局难上难，都只为关羽张飞命分乖。那一年，我随使入蜀经过你祠庙，把你常咏的《梁父》吟成，也难销心中万古悲。
【赏析】
本诗应与杜甫《咏怀古迹五首》之五对读。二诗均综括孔明生平，议论开辟，笔势跳脱，律细而力雄，故《瀛奎律髓》引许印芳评：“沉郁顿挫，意境宽然有余，义山学杜，此真得其骨髓矣。”虽然如此，义山仍有独创。
首联陡起，与杜诗“诸葛大名垂宇宙，忠臣遗像肃清高”同样肃穆雄壮，却以眼前遗迹融合经史之语，其气氛更于肃穆雄壮间裹挟威凛肃杀之气，切合筹笔驿这一特定的地点。中间二联亦似杜诗论孔明但笔法错互。由上下句观之，两联都用义山常用的手法：错综史实构成强烈对比：“上将挥神笔”与“降王走传车”，“管乐有才”与“关张无命”，都下句反跌上句，凸现了悲剧意味。从二联之间关系看，第五句承一、二句，第六句承三、四句，而五、六两句又共同说明了三、四句所述事件的原因。而“徒令”、“终见”、“真不忝”、“欲何如”四个虚词词组又将两组对起的联句勾连一体，步步深入地包容了杜诗尾联“运移汉祚终难复，志决身歼军务劳”之意。于是尾联又腾出了笔墨，如前诗一般别出新意：“他年锦里经祠庙，梁父吟成恨有余”，由此时在筹笔驿回溯到当年经成都武侯庙情景：《梁父吟》为孔明出山前所常吟，暗含追念孔明躬耕南阳，胸怀三分宏图之意，从而回应首联筹笔驿之独撑危局，在悲悼之中有不尽远意。
从以上对比中可见，无论是使事用典，布局结构，作为晚唐之魁的义山都比有开创之功的杜甫更多提炼，也更细密，细易碎琐，炼易伤气，义山之佳处在取杜诗沉郁顿挫之神加以虚词运掉，便于精细密丽中见出一种宽远的流动感。虽然格局略小于杜，但依然神完气足，边幅不窘。故清方东树《昭昧詹言》评本诗曰：“义山此等诗，语意浩然，作用神魄，真不愧杜公。前人推为一大家，岂虚也者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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