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雨
李商隐
怅卧新春白袷衣①，白门寥落意多违②。
红楼隔雨想望冷③，珠箔飘灯独自归④。
远路应悲春晼晚⑤，残宵犹得梦依稀。
玉珰缄札何由达⑥，万里云罗一雁飞⑦。
【注释】
①白袷衣：白夹衣，士人闲居所服。②白门：金陵（今江苏南京）西门。西方金，金气白，故名白门。张采田《玉溪生年谱会笺》云：“首二句想其流转金陵塞落之状。”③红楼：指贵家女所居楼房。白居易《秦中吟·议婚》：“红楼富家女，金缕绣罗福。”冷：是雨冷，也是相望者的心理。④珠箔：一说为车上珠帘，一说轻雨似珠帘。均通。⑤晼晚；日将暮。《九辩》：“白日晼晚其将入兮，明月销铄而减毁。”春晼晚，指青春年华将去。⑥玉珰：玉制耳饰。古人常以珠玉耳饰为信物。汉繁饮《定情诗》：“何以致区区，耳中双明珠。”绒札，书信。⑦云罗：云层如罗纹。雁：旧传雁能传书，前屡见。
【语译】
新春里换上了白夹衣，却换不去客居长卧，怅恨惯惯；白门久居，生事寥落，全不候，初时心意。佳人红楼上，难相望，更那堪，春雨相隔凉冷；只索回车归去，雨夜里，任寒光，照雨映珠帘。相通路已远，更悲那春日已无多；残宵中，只祈能得佳期梦依稀。玉饰凭信书函成，却不知何从寄去。抬头望，罗纹云间一雁飞，能为我，传书去？
【赏析】
本诗借春雨怀人，前人或称“寓君门万里之感”，或说“应辟无聊，望人汲引之作”，但都无确据。还是《玉溪生诗说》通达：“然如此诗，即无寓意，亦自佳”。所以不妨作为情诗来读。
诗的结构很明白。首联写怅卧白门有所思，颔、颈二联承“意多违”追忆当初一段不了的恋情，尾联因回忆而寄望。诗的语言，较之义山其他恋情诗，也算是较晓畅的。但是，其深情绵邈的风格，却一以贯之。
如果说李商隐的诗常有些印象派的意味，那么莫过于“红楼隔雨相望冷，珠箔飘灯独自归”一联了。这“冷”是雨冷还是相望人心的凄冷，“珠箔飘灯”是雨丝似珠帘拂灯，还是灯影照拂珠帘并因上句“隔雨”而有雨丝般的感觉，都难以详究。加以“红楼”与“珠箔”在意象上若即若离的同一性，“隔”字将它们分隔开来，而“飘”字飘忽的意味，又似乎在阻隔间产生了似有若无的联系，如断藕中的连丝，如灵犀一点的电波，一切的一切，人与人，人与物，物与物似乎都叠合起来，成为一种朦胧凄婉的“冷”意，连那本来应是暖的灯光，也罩上了这种飘忽的凄冷。于是我们返观首联，“白裕衣”、“白门”，在一联中用二“白”字就恐怕不是诗人偶尔失于研炼，而恰恰可能是有意以二“白”字相叠，新春中这触目的白，是否也有点“冷”凉的感觉呢？南朝民歌《杨叛儿》：“暂出白门前，杨柳可藏乌。欢作沉香水，依作博山炉。”也许诗人当时也想到过这支与白门有关的恋歌，但他的情况又是多么不同！于是只有白衣怅卧白门，话不出的失落况味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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