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武庙①
温庭筠
苏武魂销汉使前②,古祠高树两茫然③。
云边雁断胡天月,陇上羊归塞草烟④。
回日楼台非甲帐,去时冠剑是丁年⑤。
茂陵不见封侯印⑥,空向秋波哭逝川⑦。
【注释】
①苏武庙:今甘肃民勤南有苏武庙、苏武山。按温集有塞上诗数首,知曾赴边,唯时间未详。汉武帝天汉元年(前一OO)武出使匈奴,被扣留,坚拒诱逼而不降,因被流放于北海(前苏联贝加尔湖)。持节牧羊十九年。昭帝始元六年(前八一)才返汉。②“苏武”句:汉昭帝时,汉使到匈奴和亲,方知苏武尚存,因诈称汉帝射猎上林苑,得武系雁足之帛书,遂与匈奴交涉,使苏武得返。魂销,伤心极度。③两茫然:祠、树相对,不胜沧桑。④“云边”二句:追思苏武被扣匈奴时情景。《汉书·苏武传》记其:“既至海上,禀食不至,掘野鼠去中实而食之。杖汉节牧羊,卧起操持,节尾尽落。”云边雁断,望南雁而思国。陇上羊归,持汉节以牧羊。⑤“画日”二句:二句倒装,谓少去老归,人事风物通非当年,李陵答苏武书云:“丁年奉使,皓首而归。”回日,归汉日。楼台,归时所见宫中楼台。甲帐,《汉武故事》记武帝以琉璃、珠玉、明月、夜光错杂天下珍贵为甲帐,其次为乙帐。甲以居神,乙以自居。去时,当年去国出使时。冠剑,使臣服饰。丁年,成丁之年,历代不一,一般为十六至十八岁,此极言去时年少。按苏武出使已为壮年。故旧注以丁年为丁壮之年,其实丁壮是两个年龄层次。人生三十曰壮。⑥茂陵:汉武帝陵墓,代指武帝。封侯印:苏武归汉时,昭帝拜为典属国,至宣帝时,赐爵关内候,食邑三百户,而武帝已不及见。⑦“空向”句:言苏武悼念武帝。逝川,《论语·子罕》:“子在川上曰:逝者如斯夫!”
【语译】
当时面对来迎的汉使,苏武怎能不黯然神伤;如今他神祠已古,庙树已高,似乎相对诉说着往事茫茫。他曾望断云边南飞雁,夜夜空对胡天月;他曾陇上牧羊持汉节,黄昏归去,塞上草,查如烟。归汉日,见重重楼阁代甲帐,人事非;可堪同首,戴冠佩剑,去国之时犹壮年。武帝已逝,不及见,功臣封侯印;心悼念,空向秋波哭祭,逝去者,如流水。
【赏析】
“回日楼台非甲帐,去时冠剑是丁年”是名句,也是一诗枢机。《唐诗别裁》卷十五评云:“五六与‘此日六军同驻马’(李商隐《马嵬》:“此日六军同驻马,当时七夕笑牵牛。”)一联俱属逆挽法,律诗得此,化板滞为跳脱矣。”确实,这是逆挽法的典范,使典工切而逆中见顺,试绎之。起联上句拟想苏武遣返时怅对汉使情景,“魂销”二字是全诗主脑;下句不接写归汉情景,却陡接自己凭吊苏武庙观感,以“古祠高树”应“苏武”,以“茫然”应“魂销”,顿起我与古人异代知音之感。颌、颈二联接首句归汉敷展:颔联逆溯想像归汉前苏武陇上牧羊情景,云天胡月,望断南飞雁,陇上草烟,持节驱羊归,既见其坚贞之心,更伸足“魂销”之因;颈联继写归汉情景,如前述用逆挽法,“回日”楼台情景正上承陇上牧羊形成对照,而去时“冠剑”,又下启“茂陵”句——因苏武为武帝所遣使。这便是所谓逆中见顺。如果颈联以去时丁年,回日楼台顺时间写来,不仅板滞,且与前后联也难以接续。
这诗的逆挽更佳在将技巧与感情变化融为一体。先试想苏武归汉时,当先见长安已非旧貌,而感发当年奉使时正丁壮年华,不胜沧桑。再就诗人作意言,也正是要将重点落在“去时冠剑是丁年”上,以见志士仁人苦辛深长,从而逼出篇末一叹:“茂陵不见封候印,空向秋波哭逝川。”苏武归汉,武帝已逝,及赐爵关内候,已为汉宣帝时。因此这两句当理解为诗人设想苏武封侯时,百感交集,哭祭当初造其出使之武帝。其含义可从王维《陇头吟》结句“苏武才为典属国,节旌空尽海西头”悟出。苏武归来,昭帝仅封为典属国,可谓封不当功,故唐人用为功臣抱屈的典实,庭筠变化以用之。哭祭武帝,上承“去时冠剑是丁年”之前所述苏武之功高心苦,这就委婉地对昭帝作了批评。当然也是诗人自认为高才不遇,抱屈当世的心态之反映。
七律至温李,愈益典丽精工,在设色隶事,调声逐对等方面,愈来越多炉炼之功,但是却能取杜诗沉郁顿挫之神,从诗势的开阖排宕中,抒情喻理,骨格峥嵘。其中李商隐以劲气内敛、含蓄深沉见长;而温庭筠则以悲慨郁勃、跌宕姿纵为胜,这既与他的狂生性气有关,亦是贞元、元和后时代风气所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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