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唐诗300首》178.阁夜
阁夜
杜甫
岁暮阴阳催短景①，天涯霜雪霁寒宵②。
五更鼓角声悲壮③，三峡星河影动摇④。
野哭几家闻战伐⑤，夷歌数处起渔樵⑥。
卧龙跃马终黄土⑦，人事音书漫寂寥⑧。
【注释】
①阴阳：阴晴。短景：景同影。冬天日照短，故云云。②天涯：指夔州，是相对于京城长安来说的。霁：雨雪后天气转晴。③五更：古代把一夜分成甲乙丙丁戊五个更次，五更是临近天亮时。鼓角：古代军中用以报时、发令的鼓和号角。④三峡：重庆奉节至湖北宜昌间长江两岸重崖叠嶂，其中最险处称三峡，据《太平寰宇记》“夔州”的记载，当指西峡、巫峡、归峡。今以瞿塘峡、巫峡、西陵峡为三峡。夔州东临三峡。影动摇：语意双关，《汉书·五行志》载汉武帝元光元年，天星尽摇，不久战伐不已。参“赏析”。⑤几家：多少人家，是反问语气。战伐：甫作本诗前一年（七六五）十月，成都尹郭英乂被兵马使崔旰攻杀。邛州、泸州、剑南三牙将柏茂琳、杨子琳、李昌夔起兵讨崔，蜀中大战连年。又，当时吐蕃频犯蜀中，杜甫在同年秋所作的《黄草》诗说：“莫愁剑阁终堪据，闻道松州已被围”（松州在今四川松潘，是西屏吐蕃的要冲），可参看。⑥夷歌：夷，西南少数民族统称为西南夷。夷歌，少数民族的歌。⑦卧龙：诸葛亮号。夔州西郊有武候祠。跃马：指公孙述，字子阳。王莽新朝末年，汉宗室刘玄复汉，年号更始。公孙述也凭藉蜀地险要，起兵割据，称白帝。晋左思《蜀都赋》：“公孙跃马而称帝”。夔州东南有白帝庙。③漫寂寥：任它寂寞无闻。
【语译】
严冬日短，白天在时停时起的风雪中，匆匆过去了；中宵时，天放晴，极目四望，银白的霜雪，覆盖了夔州四郊。悲壮的鼓角声，从戍军的营地擘空而起，原来天已五更；东望三峡，天水相连，银河星影也在寒江中颤栗动摇。仿佛它们不忍听取，历尽战火的原野上，多少人家的恸悲嚎啕；惟有那疏疏落落的几处夷歌，方透露出，死一般的大地上，还有生命的延续、生活的操劳。城东的武侯祠和城西的白帝庙，供奉着曾雄踞蜀中的古人，谁又能逃脱这黄土一坏的命运，无论你是圣贤，还是不肖。想到这里，眼前动乱不定的人间世，又算得了什么？还是任随他们，灰飞烟消……
【赏析】
这是杜甫在大历元年（七六六）冬离蜀寓居夔州西阁时的作品，时已五十五岁。长年来济世安民的理想，眼看就要破灭；而川中军阀混战，连年不歇，西边的吐蕃又频频来袭；加上好友李白、高适、严武、苏源明等相继去世，他的心情更是沉重。夔州地处峡中，山水险峻，且有许多古人争雄的遗迹。严冬的夜里，诗人阁中遥望，抚今追昔，命笔书怀。
首联总揽阁中所见夔州冬夜萧森景色，也点明了节令和地点。严冬，天气阴睛不定，短暂的白日在阴阴晴晴中，很快地过去了。到深夜，天宇放晴，而边僻的夔州四野却霜雪覆压，一片银白。天地澄静中，更显得寒气逼人。这一联总写由昼及昏，从暮到夜景色的变化，造成了笼罩全篇的动荡萧森气氛。
颔联承上继续写景，由总写具体到截面，时间也由夜中到了五更。黎明前，澄明萧森的空气中响起了军鼓号角声，天旷地迥，显得分外悲怨而雄壮。天空中那残星疏汉，也仿佛受到了震撼，星影在三峡奔湍的江流中摇曳不定，这一有声有色的截面描写，把上联动荡萧森的气氛更深化了。颈联虽然仍写阁中听望，然而承中有转，笔锋指向了夔州四野的人事。上一联鼓角悲壮，星河动摇的景象，其实是当时当地局势的象征。朦胧晓色中，夔州郊野传来了号哭之声，原来蜀中不断的战乱不知给多少人家带来了灾难，也许这哭声正伴随着多少青年的征发，多少战火牺牲者的下葬，在这凄切的悲声中，远远传来渔人樵夫疏疏落落的“夷歌”，这正反衬出战后大地的寥落悲凄。
尾联由眼前的人事转向往古的追想，抚今思昔，以浩叹结出诗旨。诗人在破晓时的田野悲声中极目远望，望见了夔州西郊的武候祠和东南的白帝庙，这里祭祀着两位蜀中名人：一个是志在匡复汉室，一统中原的诸葛亮；另一个是拥兵自重，割据一方的公孙述。他们虽然贤愚不同，但都称雄一时；然而今天不也一样成了黄土冢中的枯骨吗？思此，诗人不禁长叹，既然如此，眼前动乱不定的人事和自己异乡飘泊的境况，又算得了什么呢？何不就任其寂寂消亡呢？
全诗在身世之感中，织入了对国家、人民、时代的深切忧虑和对历史兴废的深沉思考，具有极深厚的内容，和极广阔的时空感，这种精深的立意，正是杜甫的超胜处。
霁，读音：
[jì]:1.雨后或雪后转晴。 2.怒气消散。
乂，读音：
[yì]:治理；安定。
旰，读音：
[gàn]：日落的时候，晚上。
[hàn]：〔～～〕盛大的样子，如“皓皓～～，丹彩煌煌”。
邛，读音：
[qióng]:邛崃（qiónglái），山名，在四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