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唐诗300首》 053.丹青引赠曹将军霸

Mr.PLB 2021-08-28 11:40 诗词 700

丹青引①赠曹将军霸
杜甫
将军魏武之子孙②,于今为庶为清门③。
英雄割据虽已矣④,文采风流今尚存⑤。
学书初学卫夫人⑥,但恨无过王右军⑦。
丹青不知老将至⑧,富贵于我如浮云⑨。
开元之中常引见⑩,承恩数上南熏殿⑪。
凌烟功臣少颜色,将军下笔开生面⑫。
良相头上进贤冠,猛将腰间大羽箭⑬。
褒公鄂公毛发动,英姿飒爽来酣战⑭。
先帝天马玉花骢⑮,画工如山貌不同⑯。
是日牵来赤墀下⑰,迥立阊阖生长风⑱。
诏谓将军拂绢素⑲,意匠惨澹经营中⑳。
斯须九重真龙出㉑,一洗万古凡马空㉒。
玉花却在御榻上,榻上庭前屹相向㉓。
至尊含笑催赐金㉔,圉人太仆皆惆怅㉕。
弟子韩幹早入室㉖,亦能画马穷殊相㉗。
斡惟画肉不画骨,忍使骅骝气凋丧㉘。
将军善画盖有神，偶逢佳士亦写真㉙。
即今漂泊干戈际,屡貌寻常行路人㉚。
途穷反遭俗眼白㉛，世上未有如公贫。
但看古来盛名下㉜,终日坎壈缠其身㉝。
【注释】
①丹青引:丹砂、静青是古代画图主要颜料,因以代指图画。引,《文体明辩》:“述事本末,先后有序,以
抽其臆(意谓抒情)者曰引。”《杜少陵集》本诗题下即注”赠曹将军霸”。参上诗注①。②魏武:曹丕代汉建
魏后,追谥曹操为武帝。参上诗注①, ③于今:到今天。为庶:做了平民。曹鞠于天宝末得罪,削职为
民。为,是,动词,读平声,下一个“为”字同。清门:寒门。④割据:指曹操平定中原,成就三分天下局
面。 ⑤文采风流:文采如风之流布。曹操及子丕、植并称“三曹”,是建安文学的代表。曹霸的直系始杻曹
髦又是画家。《历代名画记》:“髦画称于后世。” ⑥书:书法。卫夫人:晋河东安邑(今山西夏县)人,名
铄,字茂漪,李矩妻,工书法,尤善隶书。书法理论著作《笔阵图》相传为她所作。王羲之曾师从之。唐人尤推
重卫夫人,称“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,低昂美容;又如美女登台,仙娥弄影,红莲映水,碧沼浮霞”(《佩文斋书画
谱》《唐人论书》)。⑦但恨:只是遗憾。王右军:即晋代书圣王羲之,会稽山阴(今浙江绍兴)人,宫至
右卫将军,会稽内史,故称王右军。有《论书》等理论著作,唐人极崇右军,张怀瑾《书断》称其:“尤善书,草、
隶、八分、飞白、章、行,备精诸体,自成一家,干变万化,得之神功,自非造化发灵,岂能登峰造极。”唐太宗继承
卫、王二家书论,珍重其手迹,因此卫王并论成为唐人风气。 ⑧老将至:《论语·述而》记孔子言:“发愤忘
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云尔。”⑨本句用《论语·述而》:“不义而富且贵,于我如浮云。” ⑩开元:唐
玄宗年号(七一三一七四一),凡二十九年。引见:由内官引领应诏见皇帝。 ⑪承恩:奉承帝王恩德。
南熏殿:在南内兴庆宫内。⑫”凌烟”二句:唐太宗贞观十七年(六四三),图貌二十四功臣于凌烟阁。开元
中,玄宗命曹霸重画一次。少颜色,言旧画剥落。开生面,重新赋予人物生动面貌。今成语有别开生面
⑬“良相”二句:概写新画二十四功臣文武二类风采。进贤冠,文儒所用黑布冠,见《太平御览》卷六八五引
《汉舆服志》。大羽箭,唐太宗特制插有四根羽毛的长竿大箭,见《酉阳杂俎》。⑭“褒公”二句:承上以点写
面,见廿四功臣图栩栩如生。褒国公段志玄,画像列第十;鄂国公尉迟敬德,画像列第七。⑮先帝:指玄
宗。天马:此指御马,一本即作“御”。玉花煦:西域所进名马名,参上诗注⑥。⑯如山:形容人众多。
貌不同:画得与真马的形神不同。 ⑰赤墀:又称丹螺,宫中涂红的台阶。 ⑱ 迥立:挺立。闻阖:天门,
此指宫门。生长风:给人虎虎风生之感。 ⑲谓:称、命。绢素:用作画布的白绢。⑳意匠:晋陆机
《文赋》:“意司契而为匠。”指创作中心意为枢纽,就如大匠作器,先有图样在胸。惨澹经营:苦心深思地构
思设计。㉑斯须:一会儿。九重真龙:形容画马似九重天的真龙下降。参上诗注⑦、注㉒㉜。㉒”一洗”
句:洗有淘汰之义。空,虽有若无。参语译。㉓“玉花”二句:谓榻上张挂的画马,似与庭前真马相向屹立,
难分真假。㉔至尊:皇帝。㉕“圉人”句:《周礼·夏官》:“圉人掌养马刍牧之事。”《汉书·百官公卿表》:
“太仆,秦官,掌舆马。”唐设太仆寺,又称司取寺,长官为正卿。圉音[yǔ]. ㉖韩幹:《历代名画记》:”韩幹,大
梁(今河南开封)人,王右丞维见其画,遂推奖之。官至太府寺丞。善写貌人物,尤工鞍马。初师曹霸,后自独
擅。”入室:指弟子深得师父真传者。孔子评其学生伸由说:“由也,升堂也,未入室也。”(《论语·先进》)
㉗穷殊相:穷尽各种形态。㉘“幹惟”二句:据《历代名画记》,韩幹喜画形体肥大的大宛马。今存韩幹《牧
马图》可见一斑。杜甫论马重骨相,参上诗注㉘。㉙偶:原作必,据《杜少陵诗集》改。写真:画人像。梁
萧纲《咏美人看画》:“谁能辨写真。” ㉚“即今”句:言将军今沦落飘荡,降格以求。㉛途穷:指人生境遇窘
迫。俗眼白:遭世人轻视。按《晋书·阮籍传》记阮籍往往驾车而出,途穷号泣而返;又记其善作青白眼,见
佳士以青眼(即以眼珠正视)向之;见俗士以白眼(翻转眼白)向之。㉜但看:只要看。㉝坎壈:遭遇不
顺,因穷失意。《楚辞·九辨》:“坎填兮贫土失职而志不平。”
【语译】
将军本是魏武帝裔孙,如今沦为平民属寒门。可叹英雄割据,天下三分业已作陈迹;所
幸文彩风流,三曹余韵流传至今存。将军书法,起步先学魏夫人;只是憾恨,精妙未及王右
军。他精诚画艺,乐而忘食,浑不知冉冉老将至;他酷学孔圣,鄙夷富贵,直视作飘飘同浮
云。开元盛世,玄宗先帝常召见;南熏殿上,数度进谒沐皇恩。廿四功臣,太宗曾命图貌凌
烟阁;天长日久,黯淡剥落-一俱失真。将军奉诏啊重画像,别开生面啊如有神。君不见,
良相头上进贤冠;君不见,猛将腰间大羽箭:物无巨细啊,笔下–光彩生。褒国公啊鄂国
公,画毕须发疑飞动;英姿飒爽似当年,呼之欲下战兴浓。先帝坐骑西域玉花驰,画工众多
始终描不同。此日牵至殿前丹阶下,昂首挺胸顿觉宫门起长风。先帝诏命再画马,将军拂
绢意从容。大匠运斤啊意为主,苦心经营成竹已在胸。落笔图成瞬息间,恰似九天降真龙。
古今凡马尽失色,为此龙马一洗空。张图悬挂,直疑玉花聪儿飞登御榻上;榻上庭前,画马
真马相向屹立意气雄。先帝含笑连连催促赐金帛,大小马官惊诧无措俱懵懂。将军入室弟
子韩幹早成名,也擅画马–不同俱称工。可叹韩干唯能画肉不画骨,任是骅骚画成意气
凋丧不忍睹。将军善画莫非有神助,偶逢才士兴来也写真。如今战火不绝漂泊江海间,只
得绘像为生常画陌路人。穷途末路,反遭世俗小人白眼来相向;世间贫士,未有如君落魄
洗贫。君不见,古往今来多少盛名者,却为何,长年累月坎坷缠其身。
【赏析】
本诗与上诗是同一背景、同一心态下,以同一题材作成的,“开天情结”是共同的主题(参上诗
赏析)。微有不同处,上诗专写曹霸一画,本诗综写其荣辱浮沉,所以上诗中隐含的贫士失职之
感,在本诗中成为主线,而上诗中明显的时代沧桑感,却转为隐线,通过曹将军这一缩影来表现。
本诗入选本的频率远远高过上诗,确实,由作法观之,较上诗更为精严生动。诗以曹霸画马
为中心,从纵横两方面组织题材。横的方面,从各个角度作铺垫与陪衬,所以对所画之马的形态
仅施以点睛之笔,虽着墨无多;却写意传神而精光四射,也生动形象地反映了诗人重视骨格气韵
的文艺观。纵的方面,详写曹霸以画马显名当时,前溯其家世与渊源,中展其荣宠与精艺,至篇末
以飘零干戈,流落失意作反跌,这样不但使人物富于立体感,更贯串了一条时代变迁、盛衷浮沉的
线索。这又是与杜甫本人“往时文彩动人主,此日饥寒趋路旁”(《莫相疑行》)的身世之感紧密联
系的。纵横两线,以画马为契机,糅合一体,互相映发,表现了诗人巨大的组织才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