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唐诗300首》070.桃源行
桃源行①
王维
渔舟逐水爱山春②,两岸桃花夹古津③。
坐看红树不知远④,行尽青溪忽值人④。
山口潜行始隈隩⑤, ,山开旷望旋平陆⑦。
远看一处攒云树⑧,近入千家散花竹⑨。
樵客初传汉姓名⑩,居人未改秦衣服⑪。
居人共住武陵源⑫,还从物外起田园⑬。
月明松下房栊静,日出云中鸡犬喧。
惊闻俗客争来集,竞引还家问都邑。
平明闾巷扫花开,薄暮渔樵乘水入。
初因避地去人间,更问神仙遂不还。
峡里谁知有人事,世中遥望空云山⑭。
不疑灵境难闻见,尘心未尽思乡县⑮。
出洞无论隔山水,辞家终拟长游衍⑯。
自谓经过旧不迷,安知峰壑今来变⑰。
当时只记入山深,青溪几度到云林?
春来遍是桃花水,不辨仙源何处寻⑱。
【注释】
①原注:“时年十九。”桃源,即桃花源,相传在今湖南桃源西南。行,诗体名,前屡见。 ②逐水:顺水漂
流。③津:渡口。古津,一作“去津”。 ④坐:因为。 ⑤忽值:值,遇到。一作“不见”。 ⑥隈隩:山崖
的幽深曲折处。⑦旷望:犹言展望。 平陆:平坦的原野。 ⑧攒:聚集。云树,树如云朵屯聚。
⑨“近入”句:意谓近看每户人家都莳花种竹。⑩樵客:这里指渔人。古时渔樵为生,渔人亦事行樵。后
面“薄暮渔樵乘水入”的“渔樵”可为此作注。⑪ “居人”句:谓秦俗尚存。 ⑫武陵源:即桃花源。汉属武
陵郡(郡治在今湖南省常德市),故称。⑬物外:世外。 ⑭”峡里”二句:意谓仙凡隔绝。⑮”不疑”二
句:意谓渔人无奈尘心未尽,思念家乡。 灵境,仙境。 闻见,这里是偏义复词,偏用“见”义。⑯游衍:
留连不去。⑰“自谓”二句:言山水改观已无从问径。⑱春来”二句:借景言无尽惋叹之意。
【语译】
渔船儿随流漂荡,船上采樵客,深爱水边青山正当春;两岸桃树连成行,溪水古,潺潺穿
花行。只因贪看红树红胜火,竟不知,行已远;行到青溪尽头处,忽遇山中人。引我入山口,
山曲崖深低首行;猛抬头,山已尽,放眼顿见原野一展平。平野远处有树林,遥望攒聚如云
屯;村中居人有干家,近前看,家家散入鲜花丛、青竹林。采樵渔人说古今,历数汉代以降王
朝名;山中居人初次闻,衣装未改素时形。居人共住此地武陵源,更从尘世之外起田园:夜
夜明月照青松,松荫窗棂人家静;朝朝日出鸡犬喧,鸡鸣犬吠声入云。惊闻俗世有客来,争
先恐后来看围如屏;竞相招待引回家,更将尘世家乡近况细打听。(山中人,生活真平宁,)
天放明,街巷深,家家开门扫花,遍地落红英;日将暮,人来归,户户渔樵为生,一天辛劳趁
水行。当初只为奔避秦乱离人间,往后一心访仙无尘心。山深不问人间是非事,尘世遥望
空见白云绕山青。渔人深知仙境一去难再见,怎奈思乡尘心尚未尽。出洞归家想仙境,山
遮水隔不忘情;辞别家人再度行,一心长住在武陵。自以为旧路经过应记得,谁知道山水
改观昔非今。只记得当时步入山中深,而今青溪何能引我再次到云林。春来一片桃花水,
不知仙源究竟应向何处寻。
【赏析】
对照《桃花源记》,可知王诗对于陶“记”已作了诗化的改造。
苏轼《和桃花源诗序》云:“世传桃源事多过其实,考渊明所记,只言先世避秦乱来此,则渔人
所见,似是其子孙,非泰人不死者也。又云’杀鸡作食,岂有仙而杀者乎?”而王维本诗则云:“初
因避地去人间,更问神仙遂不还。”联系孟浩然《武陵泛舟》诗亦云:“莫测幽源里,仙家信几深。”可
知盛唐时已将桃源视作神仙境界了,这自然与玄宗大倡道教有关,而从文学的角度看,不也正符
合盛唐前期富于浪漫气息的想像么?事至中唐,桃源仙境的传说更盛,至有顾况仿《桃花源记》作
《仙游记》而一以仙境状绘之。唯韩愈力辟仙境说,其《桃源图》诗慨叹道:“神仙有无何渺茫,桃源
之说城荒唐。”这是他儒家精神的表现,其实陶潜当初据民间传说敷衍为《记》,是要寄托他那“春
蚕收长丝,秋熟靡王税”的社会理想,本有道家思想影响。道教与道家有血肉联系,因此由陶记到
王诗是一种文化现象,不必以“荒唐”目之而辨其有无的
但如以“荒唐”的原始意义来评本诗,倒颇确切。庄子自称所作为“荒唐之言,无端崖之辞”,
是说其文风扑朔迷离。这诗为切合神仙境界,写得倒真是扑朔迷离。中间正写桃花源一节,笔法
错综,初读颇难贯通。写武陵源中“月明”、“日出”的生活景象后,接写居人争引渔人到家。为什
么忽又冒出“平明间巷扫花开,薄暮渔樵乘水入”呢?细玩方知,这二句是《记》中所谓渔人在源中
“停数日”所见到的居人平宁生活景象,与“月明”、“日出”二句总写源中气氛不同。虽然如此,读
来总有似《庄子》一书“重言”的味道。“平明”一句确是神来之笔,落花遍地,青溪迤逦,不知不觉
间与首尾两段相呼应:首言渔人缘青溪看红树,不知不觉间进人了桃源仙境;末写渔人归家后再
寻仙境,却“青溪几度到云林”?空见“春来遍是桃花水”。而中腰的“平明闻巷扫花开,薄暮渔樵
乘水入”,便将峡中仙境与周遭氛围打成一片,这正是错综之中的精细,真不易到,须知王维作此
诗时仅十九岁啊!
本文生字（多音字）
隈隩，读音：
[wēi yù] ： 曲折幽深的山坳河岸。
迤逦，读音：
[yǐ lǐ] ： 曲折连绵：队伍沿着山道～而行。
